浙江某县的清晨总裹着层薄雾，青石板路湿漉漉的，拐角处“肥娟小吃”的灯笼却亮得早。六点刚过，阿娟已蹲在门口的竹匾前挑鱼——草鱼要活蹦乱跳的，鱼鳃鲜红，鳞片泛着青光，这样的鱼肉才紧实。“糟熘鱼片，鱼不鲜可不行。”她边说边用指甲轻刮鱼身，新鲜的鱼肉立刻泛起白痕，转瞬又消失不见。
店内，两口铁锅已烧得滚烫。阿娟的丈夫老周拎着菜刀在案板前忙碌，将鱼去骨切片，刀刃贴着鱼骨游走，“唰唰”声里，鱼肉被片成半透明的薄片，透着淡淡的粉。阿娟则将糯米、酒曲和清水按比例混匀，倒进陶坛——这是她昨夜就开始酿的香糟，酒香混着米香，正从坛口丝丝缕缕地往外钻。
三代人的糟坛，藏着一坛江南的温柔
阿娟的糟熘鱼片，手艺传自外婆。二十世纪五十年代，外婆在杭州的酒楼当帮厨，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。“那时候酒楼用绍兴黄酒糟，外婆嫌贵，就自己酿。”阿娟回忆，“她总说，糟是活的，得养着——夏天放阴凉处，冬天裹棉被，每天还要开坛搅一搅，让酒香透出来。”
外婆去世前，将那口用了四十年的陶坛传给阿娟的母亲；母亲退休时，又把坛子和手写食谱一起塞给阿娟：“开家小店吧，别让这味道断了。”如今，阿娟的陶坛摆在厨房最显眼的位置，坛身上用红漆写着“光绪廿三年”，是外婆当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，酒糟在里头沉浮了百年，早已成了“传家宝”。
鱼片的嫩滑，从“冰火两重天”开始
片好的鱼片要“醒”十分钟——阿娟将鱼片铺在竹筛上，撒层薄盐，再盖块湿布。“盐能去腥，湿布能锁住水分。”她解释。十分钟后，鱼片被投入冰水，瞬间卷曲成小卷，“冷缩能让肉质更紧实。”阿娟边说边捞起鱼片，沥干水分后裹上淀粉，“淀粉要薄，像给鱼片穿了层纱衣，炸的时候才酥脆。”
炸鱼片是门绝活。阿娟将铁锅烧到冒青烟，倒冷油滑锅，再换新油烧至六成热。鱼片下锅时，她迅速用漏勺拨散，“不能堆在一起，否则会粘。”炸至鱼片微微泛黄，阿娟立刻捞出控油，转头开始调糟卤——她将酿好的香糟用纱布包好，挤出的糟汁混着高汤、白糖和盐，小火煮沸后晾凉，“糟卤要凉透，否则鱼片会软。”
酒香入魂，慢火熘出江南的缠绵
熘鱼片是最后一步，也是最考验火候的。阿娟将铁锅洗净，烧热后倒少许油，放入姜片、葱段爆香，再倒入糟卤。“火不能大，大了酒香会散；不能小，小了鱼片不入味。”她守着灶台，用汤勺轻轻搅动，看糟卤在锅里泛起细小的泡沫，像极了江南的春雨，温柔又缠绵。
鱼片下锅时，阿娟屏住呼吸——只听“滋啦”一声，酒香混着鱼香涌出，她迅速用筷子将鱼片拨散，让每片都裹上糟卤。两分钟后，鱼片变得松软却不散，表面泛着油光，阿娟撒了把青蒜段，快速翻炒两下便出锅——一盘糟熘鱼片端上桌，鱼片白如玉，糟汁琥珀色，酒香直往鼻子里钻。
一碗饭的满足，邻里间的烟火情
“阿娟姐，我的鱼片要多浇点糟汁！”穿蓝布衫的李婶踮着脚喊。她是店里的老主顾，从女儿出生起就带她来吃饭，如今外孙女都会打酱油了。“知道啦，给你留最浓的。”阿娟笑着应。不一会儿，一盘糟熘鱼片端上桌——鱼片嫩得能用筷子夹断，糟汁裹着米饭送进嘴里，李婶满足地眯起眼：“比我老头子酿的酒还香！”
巷尾的张爷爷总揣着酒壶来，点份鱼片配二两黄酒，跟阿娟唠嗑：“我孙子在杭州上班，上次视频说我做的菜没你香，气得我直拍桌子！”阿娟便多送他一碟腌萝卜，老人乐得眼睛弯成缝。
酒香里的坚守，不涨价的老情怀
阿娟的菜单简单得可爱：糟熘鱼片18元、油焖春笋12元、雪菜豆腐汤6元。有食客劝她涨价：“这手艺，放宁波得卖58！”她摇头：“孩子们零花钱就那么多，贵了他们吃不起。”她记得每个常客的口味——李婶不吃香菜，张爷爷要少盐，穿校服的学生爱加份米饭。
生意火了，阿娟却没变。她仍每天五点起床酿糟，拒绝外卖平台抽成，“糟熘鱼片要现做现吃，凉了酒香会散，不好吃。”有网红想直播她调糟卤，她红着脸摆手：“我就是个做饭的，别整那些花哨的。”
巷深处的酒香，永远的乡愁
去年冬至，在南京读博的小林放假回来，进门就喊：“阿娟姨，我想吃糟熘鱼片！”阿娟一边煮糟卤一边笑：“早给你留好了，还是老位置。”那天，店里挤满了归乡的年轻人，他们举着手机拍鱼片，说要把这味道录下来，“等以后去外地工作，想家了就听听这‘咕嘟咕嘟’的煮糟声。”
阿娟听着，眼眶有点热。她想起自己小时候，外婆做的糟熘鱼片也是这般香——那时家里穷，外婆用草鱼尾巴代替整鱼，糟卤里掺点酱油，却能吃出满嘴的幸福。如今，她把这份幸福融进了每一滴糟卤里。
暮色四合，青石板路被染成橙红色。阿娟站在店门口，看孩子们端着碗蹲在台阶上吃饭，看上班族拎着打包盒匆匆赶路，看老人们摇着蒲扇聊家长里短。她忽然觉得，这间小店就像一坛陈年香糟——没有烈酒的辛辣，却用最温柔的酒香，酿出了生活的甜与暖。
而这份甜暖，正随着鱼香，飘进每个浙江人的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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