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透时,江西某县城的老街便被柴火香唤醒。肥娟小吃店的竹帘半卷,青砖墙上斑驳的日历停在惊蛰,店主肥娟正将一瓮陈年湖口豆豉搬上灶台。这瓮豆豉是三日前从九江湖口县捎来的,乌亮的豉肉裹着白霜似的盐晶,揭开陶盖的刹那,咸鲜的酵香混着石钟山矶头的江风气息,惊得檐下筑巢的燕子扑棱棱飞起。肥娟的灶台总飘着两种香气——前调是现磨山茶油的清冽,后调是豆豉与井冈山烟笋交融的醇厚,引得巷尾卖艾米果的老妪每日都来讨半勺下饭。
湖口豆豉:长江之畔的千年馈赠
县城往北三百里,便是湖口豆豉的原乡。鄱阳湖与长江在此相拥,冲积出肥沃的乌豆田。肥娟每月逢九便要乘渡船去湖口进货,总见老豉农周伯蹲在石钟山矶头,用竹笊篱捞起浮沉的豆豉。“这豆子要在立冬后采,经三伏天曝晒、九霜天窖藏”,周伯说罢,便从陶缸里舀出一勺琥珀色的豉汁,淋在现蒸的糯米饭上。肥娟尝过一口,咸香直透喉头,仿佛尝到了长江水裹挟的千年光阴。
豆豉烧肉:铁锅里的时光琥珀
肥娟的铁锅是祖传的生铁双耳锅,锅底凝着三十年的油垢。她切三指厚的带皮五花肉,先用稻草捆扎定型,再投入滚油中炸至金黄。待肉皮绽开虎皮纹,便舀两勺湖口豆豉连汁倒入,豆豉遇热即化,将咸鲜渗入肉缝。最妙是添一勺用梅干菜、茶树菇熬的素高汤,小火慢煨两个时辰,直至肉酥如凝脂,豉香浸透骨缝。起锅时撒把蒜苗段,青白相间,恰似庐山云雾里的竹海。
市井百态:豆豉香里的人间剧
正午的肥娟小吃店最是热闹。穿蓝布衫的老茶客总要就着豆豉烧肉喝三巡浮梁茶,说这滋味让他想起民国时在九江码头扛包的年月;戴红领巾的孩童举着竹筷,把豆豉捣碎拌进白米饭,吃得鼻尖冒汗也不肯停箸;最有趣是邻镇来卖竹编的老汉,总把豆豉壳儿收进布包,说要带回去给老寒腿的老伴敷膝盖——湖口人早有豆豉壳熏蒸治风湿的土方。
去年腊月,有个背包客连吃三碗豆豉饭,非要付双倍银钱,说这滋味让他想起京都怀石料理里的味噌渍物,肥娟却笑着退回多给的钱:“小本生意,能暖胃就成。”
赣鄱食韵:豆豉中的文明密码
湖口豆豉的传奇,早被《湖口县志》载入史册。相传清咸丰年间,太平军围困湖口,城中百姓以豆豉佐饭,竟支撑了四十九日。如今肥娟灶台边的樟木箱里,还供着半块残缺的“豆豉救城”匾额拓片,墨迹被油烟熏得发亮,却成了孩子们临摹书法的范本。更妙的是肥娟独创的“三叠豉”吃法:底层豆豉蒸腊鱼,中层豆豉炒藜蒿,顶层豆豉拌捺菜,冷热交融间,竟将赣地山川的灵秀尽收碗中。
烟火永续:小城里的味觉长卷
暮色漫过马头墙时,肥娟小吃店的灯笼次第亮起。最后一锅豆豉烧肉端上桌,琥珀色的肉冻颤巍巍如凝脂,舀一勺送入口中,先是豆豉的咸鲜,继而梅干菜的回甘,最后在舌根绽开烟笋的野性清香。穿堂风掠过墙角的腌菜坛,将霉豆腐的咸香与豆豉的醇厚糅合成独特的市井气息。常有异乡客问肥娟:“这般费工为哪般?”她只是笑,眼角皱纹里盛着铁锅腾起的雾气。
或许在她心中,这方灶台早已不是营生的手段,而是连接天地与人间、传统与当下的秘径——当第一颗星子爬上庐山五老峰,赣鄱大地上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,而肥娟小吃店里,永远有一盏灯为归人留着——就像长江水,永远向着东海奔流,带着湖口豆豉的咸香与市井的温情,在时光里酿成最醇厚的乡愁。
尾声:豆香里的文化年轮
如今肥娟的陶瓮里,除了豆豉,还多了游客从各地寄来的“彩蛋”——有景德镇的青花豆豉罐,有婺源的篁岭晒秋豆豉干,甚至有挪威友人寄来的驯鹿肉豆豉酱。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物件,与檐下风干的辣椒串、墙角的斗笠蓑衣,共同织就了小城独特的文化经纬。每当有孩童问起这些“宝贝”的来历,肥娟便盛一碗豆豉饭,讲起鄱阳湖如何连通长江,长江又如何汇入东海,最终将湖口豆豉的咸香带向世界的远方。而那盏永远亮着的灯笼,始终在暮色中守望,等待着下一个被豆香治愈的灵魂。